长歌

喧嚣透过玻璃传进室内，隐隐约约听不真切，带着夏日的热闹。躺在床上的少年突然开口：“我想起来看看。”

对他的身体一向谨慎到神经敏感的盐津元并没有拒绝少年的要求，他将对方扶起来，甚至顺应对方的意愿打开窗。

少年注视着窗外，飞鸟掠过天空，远处楼房间透过山影，和煦的阳光洒落大地，微风裹着花香飘进，氏族训练的身影热闹又充满活力。

“真好。”他由衷的微笑，“盐津先生，您知道吗？我觉得自己特别幸运。”他咳了几声，重新躺下去，“有人觉得从窗口看出去的风景太过狭小，但我很感激这扇打开的窗户。”

男人沉默地聆听着，少年侧头看向窗外，澄澈的眼眸映出白云倒影：“这样也能看见天空，真好。”

“一直以来，都谢谢您了。”

少年这样说着，闭上了眼睛。

他的表情是安详且满足的，不带一丝恐惧与阴霾，投入死亡的怀抱。

盐津元弯腰给少年整理遗容，他送走了两任王，一个是他追随崇敬誓言忠诚的、一个是他想要弥补尽力守护的。这个男人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，沧桑蔓延眼角，带起水珠滴落，但他的手依然平稳，没有半分颤抖。

盐津元再次担任代司令的职责，但组织完葬礼后，他决定辞去职务，他已经没有心力去度过另一个没有王的空窗期了。

然而就在他提出辞呈的时候，一柄剑出现在天空，石板选出了新的青王，迫不及待，与之前漫长等待的矜持姿态完全不同。

新任青之王自己找到了屯所，并走进了办公室，盐津元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，为这位王的效率感到吃惊。

这一定是一个难缠的人物，但这与他已经并没有关系了。盐津元整理好资料，准备与新任青王交接。

走进办公室，坐在椅子上的青年出乎他的意料，想想又觉得理所当然。

“是您啊。”他带着几分感慨，递上辞呈，“没想到再次见面会是这种情况下。”

“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奇妙。”宗像接过资料查看着。 

等待过程中，盐津低头看着办公桌，上面零零散散放着几块蓝色的拼图。

上班时间玩拼图吗？还真是一个怪人。

他这样想着，在青之王那里收到了最后一个任务。

“凑秋人和凑速人就交给你了。”

“什么？”

宗像重复了：“我打算解散现在的Scepter 4，凑氏双子是由你带大的，请你做监护人再合适不过了。” 

盐津元没有料到，除了主动辞职的自己，宗像礼司果断地决定解散原Scepter4的成员，重新招募氏族。

命令一经下达就引起一片哗然，甚至有不忿的成员冲到他面前：“您是在报复我们之前对您的态度吗！”

“并不是。”宗像十分平静，示意淡岛把刀收起来。“失去王的你们犹如丧家之犬，我并不想要这样的氏族，仅此而已。这就是我解散原Scepter4的理由。”

他露出一个笑容，语气不带任何贬义，只是在陈述事实，傲慢尽显。本来还想说什么的青组成员，在他冷冽的目光下丧失一切勇气。

而在场的另一个人却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。

道明寺本来觉得一切都挺糟糕的，失去了王、紧接着失去了工作，他本来已经在考虑回去以后是继续读书还是继承父亲的道场了。但是他在离开前看见了宗像，听见了这段话，这让他瞬间改变了决定。

他的第六感第一次这样强烈叫嚣着想追随一个人，心脏快速跳动，几乎要破出胸膛，促使他大声问出：

“那如果想要跟随您，需要什么条件呢！”

宗像看了他一眼，道明寺发誓自己在这双眼睛中看见了笑意和勉励。

“只要通过招募考试就行了。”他说道。

“室长您，想要什么样的氏族呢？”

走出一段距离后，淡岛向宗像询问。

“无论什么时候，都可以秉持大义走下去的人。”他不假思索地说，“换言之，就是无论自己的王是否陨落，依然可以担起职责，维持秩序的人。”

淡岛失语：“真是……严苛的要求。”

“淡岛君就能做到不是吗？”他含笑反问，对方顿时产生了荣耀的想法，她立正敬礼：“是！”

接着她发现对方的脚步并不是走向办公室，而是宿舍。“室长？您这是要去做什么？”

“没什么，只是有一个很中意的部下要去邀请。”

伏见猿比古整理着东西，制服、佩剑、还有各种资料。整理到一半，他把东西堆到一旁，躺在床上，望着上铺床板，长长地叹了口气。

他从心底感觉到烦躁，不像在赤组那时因为美咲的视线不在自己身上那样，也不像不适应赤组大家庭的氛围那样。而是不应该，不应该是这样的，他想要的不是现在这样。

但他想要什么，伏见自己都不清楚。只是有一片蓝色偶尔会出现在梦境里，只要沉浸在其中，就会感到平静。

“啧！”他挠了挠锁骨下的伤口，明明是因为凛冽的青色才在难以忍受赤组氛围时选择Scepter4，但他顶着各色质疑的目光留下来，却无法感觉到梦中的平静，反而更加无趣。

而现在，是再次做出决定的时候了。

他从床上坐起来，准备继续收拾东西，接着，他听见三声规律的敲门声。

疑惑会是谁在这个时候找自己的伏见，打开门看见新任青王站在自己门口，并且没有得到允许就自顾自地走进他的房间。

当伏见反应过来转头时，对方已经坐下一副主人姿态地招呼：“伏见君，请过来坐。”

伏见的表情凝固了，半晌后，他咬牙对宗像说：“青之王阁下，这是我·的·房·间。”

“这是我的领地。”宗像气定神闲地回应。

伏见被这理直气壮的话噎了一下，他走过去站在宗像对面，开口说话时并没有对王的敬畏：“你来这里有什么事吗？”

宗像十分坦诚也很直白地开口，没有弯弯绕绕的话语：“伏见君，我希望你能加入我的氏族。”

“哈？！”伏见怀疑自己的耳朵，他狐疑地审视对方，意外地发现对方眼中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，这让他觉得心情更加烦躁了，“亲自邀请什么的，你完全不用这样做不是吗？只要留下原来的氏族不就好了。”

“氏族也有选择王的权利，曾经有人这样告诉我。”宗像笑起来，“虽然我解散原Scepter4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，但现在我将选择权交到伏见君手上。”

“请允许我拒绝。”伏见干脆地说道，“Scepter4太无趣了。”

他就这样在青之王面前说出氏族的负面评价，丝毫不在乎是否会得罪对方，毕竟伏见猿比古就是这样的个性。宗像并没有感到忤逆，他只是指尖搭在一起，再次发出邀请：“觉得世界无趣的话，不如去找找让它变得有趣的方法；觉得世界不合心意的话，不如让世界跟随自己改变；伏见君，只是一味的否定，任何人都做得到，不如用自己的双手……”

“……去构筑世界的秩序、法则，以及结构——”

伏见坐在椅子上，听宗像用反派口吻说出这番话这样危险的言论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打碎一样，蓝色再次蔓延过来，如梦境一样将他包裹着。

“你觉得怎么样，伏见君？” 

“先说好，只是暂时的。”伏见挑衅一样说着，“如果不满意，我可是随时会离开的。”

“谨记于心。”宗像得到满意的答案，也不再多留，临出门前，他突然回头：“伏见君的佩剑有取名字吗？”

“啊？这种事没必要吧？只要能用就可以了。”

“仪式还是很重要的，不如由我来取一个。[昴]这个名字不错，伏见君觉得怎么样？”

“……”其实你早就想好了吧。伏见无奈，他开始觉得加入并不是一个好主意了。

渐渐地，宗像桌上的拼图越来越完整，空荡荡的Scepter4屯所有也开始热闹起来。青王亲自去国防军挑选氏族，带回了记忆中非常靠谱的秋山冰社和弁财酉次郎；道明寺千辛万苦通过了招募考试，然后才得知让他最头疼的公文书写正确格式这道题，其他人卷子上并没有；户籍科的榎本龙哉被通知调了科室，背着包袱来到第四分室时，先被庞大的占地面积吓一跳，再被放在他面前的制服与剑吓一跳。还有五岛莲、布施大辉、加茂刘芳等等，转眼间，记忆中的特务队已经凑齐了。

Scepter4的成员们已经习惯他们的室长每次出去都捡个人回来，不管是散步、出任务还是去和其他王交流，都不例外。他也并不在乎对方之前是做什么的，只要自己觉得有潜能，就会邀请他加入。

“室长真是个让人看不透的人。”队员们这样评价着，关于宗像的各种流言在Scepter4内流传。如不需要休息、可以知道所有人的动向等这类完全神化的；如和副长是恋人关系（日高：怎么可能！）、休息时间会看黄书等这类离谱的私生活猜测。

这些流言宗像都知道，甚至还兴致勃勃地和淡岛世理讨论过，淡岛气得顿时站起来，义正辞严：“室长，我一定会约束好他们的！”

“不，不用。淡岛君，你不觉得很有趣吗？”宗像翻看着这些离谱的传言，“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，或许也是氏族亲近王的方式。”

“或许我也应该和他们增进了解了。”宗像这样说着，站起身，“不过在此之前，先请淡岛君和我去一个地方吧。”

“是！”

宗像开车带着淡岛去了一个平常的民居，按响门铃。

不明所以的淡岛低声询问：“室长，我们这是？”

“来寻找我的『天命』。”宗像礼司悠然说着，看着门打开，“冒昧来访，善条君，我是宗像礼司，您应该听说过我的名字。” 

“青之王阁下，您来这里有什么事吗？”

门内的男子脸上带着狰狞的伤疤，他伫立门口，态度说不上友好，也没有请他们进去的意思。

宗像半点没有不受欢迎的自觉：“不请我们进去吗？”

善条沉默了下，才让开道路，请这两位不速之客进门。直到这时，淡岛才发现善条原来只有右手，她有些想不通为什么室长会说他是自己的天命，但确实他不像一个普通人。 

“我不明白您来这里做什么？”善条给他们倒了茶水，毫不掩饰自己的困惑。

宗像没有回答他的问题，而是述说他的资料：“善条刚毅，青之王羽张迅的氏族，在迦具都事件中弑王，阻止了羽张达摩克利斯之剑的坠落。”

淡岛惊讶地望着善条，完全没料到对方有这样的来历。被揭了过往伤疤的善条目光一下子锐利起来，刀锋一样刮过皮肤，如狼王盯上猎物的咽喉。淡岛被这危险的感觉激得本能戒备，手不自觉抚上腰侧，才想起出门的时候室长说不用带刀。 

“您到这里来，不是为了说这些吧。” 善条收敛气势，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，淡岛却依然有些神经紧绷地正襟危坐。

“我就单刀直入地说了，”宗像推推眼镜，“善条君，我想请您来Scepter 4担任职务。”

“您是在开玩笑吗？”善条如他意料之中地推拒，“我只不过是前前任青王的氏族而已，担不起您的厚爱。”

宗像礼司给他的感觉太危险了，并不像羽张，也不如之前听说过的前任青王。这个男人，明明是象征秩序与大义的第四王权者，却宛若冰冷的蛇，他甚至怀疑，这个男人为了维持自己的大义，会选用激进的手段。 

“鬼之善条君，您太谦虚了。”青年的眼眸中是看透一切的笃定，“您那身体快过意识的斩击，正是我所需要的力量。”

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下，善条的视线突然转向淡岛：“这位是您的副手吗？”

宗像点点头：“淡岛君很出色。”

“您选定了她的剑吗？”善条的声音低沉，说出的话淡岛没听明白，却有着隐隐的压抑。

“不，我还未想过。”宗像回想起另一份记忆里拦下其他氏族，即使握剑的手微微颤抖也依然坚定的女性，“如果真有这样一天的话，或许是的，但我不会让它到来。” 

“室长……”联想起善条的经历，她终于明白了自己的王在说什么，有些着急。 

“淡岛君不相信我吗？” 

“不，我当然相信室长！”

“善条君并不信任我呢？”他将话题重新带回到对方身上，善条不置可否，“我与您所效忠的王不同，您有怀疑也正常。只是，不如亲眼来看看。若是我背离了道路，就用您手中的剑斩了我，如何？” 

他说的轻描淡写，没有一点迟疑：“来做我的另一把达摩克里斯之剑吧，善条君。” 

善条沉默着，似一尊雕像，宗像安静地等待，淡岛端起茶杯想平复一下心情，早已冷透的茶水泛起苦涩。

良久之后，他们才听见一个回答。

“好。”

 

训练、巡逻、执行任务。

新的Scepter 4很快高效运转起来，在新任青之王的带领下，将之前稍显混乱的局势控制住，权外者的风气都为之一清。

在忙碌的工作中，淡岛偶尔会对宗像桌上的拼图感到疑惑，明明已经拼好了几乎全部的部分，却仍留下一块拼图在报告的时候拿着把玩，不放进去。

今天也一样，宗像拿着拼图，听她报告工作。 

“报告！”

门外突然响起一个声音，打断了她。

“请进。”

一个很年轻的少年走进来，淡岛记起他的资料，似乎是昨天才到Scepter 4的，叫……

“我是楠原刚！今天来报道的队员！” 少年似乎有点紧张，大声地说道。

宗像有些忍俊不禁：“那么，楠原君。”

“在！”

“现在交给你第一个任务。”他的表情又变得严肃认真，被他感染，楠原屏息等待宗像发布的任务。 

“帮我把这副拼图完成了吧。”

“诶？这……副……拼图？”楠原愣神，看看桌子上只差一块的拼图。

“楠原君有什么疑问吗？”

“不！没有！”楠原立正敬礼，然后走上前拿起那块拼图放了进去。

“完成得很好。”

“谢谢。”楠原一头雾水地出去了，淡岛也茫然地离开。

宗像的手抚过拼图，唇边带着笑意：“这次，不会急匆匆把鬼牌扔出去了。”

桌子上，拼图慢慢铺开，上面Scepter 4的标志反射阳光。 

——The End——